一剪梅.梅振才


又見聶元梓

又見聶元梓

世事難料,最近大陸之行,竟然在北京見到違暌了四十二載的聶元梓!一個寒冷的夜晚,先在一家川菜館,後又轉移到她的寓所,我們四個當年的紅衛兵,傾聼她訴說人生的滄桑和感慨。

今日年輕一代,鮮知聶元梓是何許人也。但那些經歷過文革的人們,她的名字,可說是如雷貫耳,終生難忘。她那張被毛澤東譽為"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",拉開了十年浩劫的序幕。風頭之勁,一時無兩。但祇風光了兩年,很快就失勢,後來被拘禁、繫獄十多年。

文革最初兩年,我還是北大學生,正逢聶元梓最得意之時:北大的第一把手、北京市革委會副主任。滾滾長江東逝水。這個當年意氣風發、毛澤東欽定的"學生領袖",如今已成了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太。晚景悲涼,淒慘無助。據她所言,判她入獄,根本沒有法律手續。出獄後,原工作單位北京大學,對她置之不理。這個17歲就入黨、1937年參加革命的12級老幹部,如今成了一個社會邊緣人物,僅靠民政局微薄的救濟金度日。長期居無定所,幸好後來北京市長王岐山,批示給她借住一間學校宿舍區裡的小套間。房子雖小,總算有了立錐之地,這是她出獄後感受到少有的社會關懷之一。

聶元梓將屆90高齡,體弱多病,來日無多,遲早會走入歷史,但其思維敏捷,頭腦清晰,有時還會浸沉在文革的反思之中。她說,2005年在香港出版的《聶元梓回憶錄》, 有一些錯漏之處,雖然再版機會甚微,但她仍在用心修改和補充。"我祇希望說真話,讓歷史恢復它本來的面目。可是,禁止研究文革歷史,企圖掩蓋歷史,偽造歷史,導致今日的青年對昨日的事情懵然不知......"我讀過她這本回憶錄,感覺雖然文中也有為自己開脫的地方,但以"當事人"身份撰寫的回憶錄,對拼湊歷史真相總有參考價值。遺憾的是,文革研究,目前在大陸還是一個"禁區",連聶元梓這本回憶錄,也祇能在境外出版。

撫今追昔,聶元梓無限感慨:"當年參加革命,是為了追求公平自由的社會,但今天貧富懸殊,貪腐成風!我說的是真話,一大把歲數,不怕再入監獄。"

臨別之時,我請聶元梓題幾個字留念。她不加思考,揮筆寫就:"名利如水!"對於這個耄耋老人,名利已淡如水,但往事並未成煙。她送我一份最近《北京大學校友通訊》上一篇文章——《揭露〈聶元梓自述〉中的種種謊言》,上面有她密密麻麻的反駁批注。然而,在這個刻意掩蓋真相的年代,歷史的真相,又有誰能說清楚?

同行探訪聶元梓的四位燕園舊日同窗,當年兩個是"擁聶派",兩個是"反聶派"。如今對聶的歷史定位,彼此觀點卻完全一致:她祇不過是被毛順手拾起來打人,用完後又被扔掉的一塊石頭。她成為一個悲劇人物,是歷史的偶然,也是必然。當年我們班幾個"反聶派",曾以聶的口吻,杜撰了《孤芳集》詩詞一冊。序言以一首七絕收篇,竟然預示了她今天的悲劇結局:   

華章妙語幾人識?零落孤芳歲暮時。
多少辛酸文字裡,篇篇都是斷腸詞!

*圖片説明:作者在北京訪問聶元梓(左) (載2011年1月14日《僑報》周末版)